前言

当我们谈论上岸时我们在谈论什么?

上不了的岸

众所周知,大部分中国人一辈子都在追求上岸——只要高考完就好了,只要保上研就好了,只要考上研就好了,只要考上公务员就好了,只要找到工作就好了,只要买房了就好了……

当我们谈论上岸时,我们实际上在说,我们感知到自己正处于溺水状态,在努力从水中游向岸边。实际上,对于一个正在溺水的人来说,并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识别在哪,于是溺水者只好听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,一些声音音量大,一些声音音量小,处于求生本能下的溺水者,大脑的高级认知功能被抑制的情况下,他毫无疑问只会处理那个最大的声音,听从这个声音的指引求生。

无限楼梯 图片来源 citymagazine.si
无限楼梯 图片来源 citymagazine.si

可是,我们真的处于水中,即将溺亡吗?这些为我们指示岸边位置的声音来自何处呢?岸到底意味着什么呢?作为一个过于害怕受伤于是选择在原地僵死过去,但在等死过程中逐渐开始意识到溺水是幻象的胆小鬼,我将在这篇文章中尝试回答上述这些有必要的问题。

溺水的幻觉

先回答第一个问题,我们真的处于水中吗?这里我先给出结论,真相是我们并非处于水中,即将溺亡,我们的溺水状态同样也是被那些四面八方传来的,指引我们方向的声音塑造的。我们从小被教导一种有条件的爱,家庭、学校、社会都基于有条件的爱在运作。例如“你必须要听话,我们才会给你买玩具”,“你必须要获得成绩,你才会被认可”,这种有条件的爱,实质是恐吓,利用的是我们的恐惧——我们害怕我们的真正需求不能被满足。

岳麓山人群
岳麓山人群

我们渴望自主性,拥有自由,于是外界的声音如是说:“你现在的自由是虚假的,你必须要牺牲现在的自主性,按照我们指引的道路前进,这样你在未来才会拥有更多自由”;

我们渴望归属感,我们希望获得他人认可,于是就有——“如果你不做某事,你就不属于我们”的声音传来。

我们渴望胜任感,希望价值被肯定,于是你被告诫“你的探索、好奇都毫无价值,你必须要做我们希望你做的事情,你才会有价值。”

小我的诞生

这些外部声音无处不在,在婴儿期表现为抚养者的外部言语和情感反馈。新生儿需要通过与抚养者的互动来建立起对世界最基本的认识。当他哭闹时,获得的反馈是安抚还是制止,当他探索世界时,获得的反馈是鼓励还是警告。这些发生在生命早期的互动会形成他对“什么是被允许的”,“怎样获得他人的爱”等规则的原型。

之后随着儿童逐渐学会说话,到了学龄前,孩童开始逐渐模仿他们的抚养者,使用从外部学来的言语指导自己的行动,当这个小孩想要玩耍时,他可能会模仿大人的口吻,对自己这样说“不行,我得先写完作业,写完了妈妈才会高兴”。

这在发展心理学家列夫·维果茨基的理论中,被称为私人言语(private speech)。在这个阶段那些来自外部的恐吓话语,首次被孩童自己说出来。这是个非常惊悚的时刻,这个原本完全由自主性、好奇心等内在动机驱使的有机体首次被外界系统寄生,他开始主动地使用从外界学来的规则管理自己。

随着这个孩童成功渡过了学龄期,这种出声的私人语言会被内化,变成无声的内心言语(inner speech),变成我们的思维本身,也就是我们脑子里面那个喋喋不休的评论家。“我必须要考好”、“我不能让他人失望”、“我不能这么做,这样做会被人讨厌”。

你合格了
你合格了

这些曾经来自父母、老师等权威的外部指令,在这个阶段变成了我们脑中自动化产生的念头,这些声音不再来自外界,而是来自我们内心。

经历三个阶段的发展,我们非常成功地内化了一套外部规则,这套规则被我们这些有机体内化之后,也就有了生命,我们不妨把ta称作小我

小我这个有机体,他同样需要维持自身。他需要从外界摄入养料,这个源自外界规则的有机体,其养料自然也来自外界——他需要他人的认可,世俗意义上的成功;当这个精神生命没有获得足够养料时,他无法直接触及外界,于是他选择分泌一些信息素,让我们痛苦、焦虑和自我批评,从而驱使我们继续供养他;当我们听见新的更符合我们生命真相的声音时(例如你是自由的、人生无意义、永远无法上岸),这些新的声音,会被小我识别成威胁,于是小我选择将这些声音识别成噪声,尽可能地过滤掉这些信号

这个小我与所有具有生命的存在一样,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,并不关心你是否快乐,是否自由。

外界的声音

当我们将小我视作有生命的存在之后,我们就能够理解那些外部的声音来自何处了。那些声音来自其他有生命的存在——家庭,社会,国家这些系统并不是机器,同样具有生命。

我在《饿了应该吃饭吗?》这篇胡言乱语中已经讨论过这一点。这些自创生系统诞生于人类社会之中,他们为了维持其自身存在,需要不断将原料,也就是人,改造成能够生产其所需养分的人,于是这些系统给人内化一套规则,内化后的规则具有生命,从而能够持续地扭曲人的需求,将人转换成“特定角色的人”。在家庭中是父母与孩子,在社会与国家中是公民,在宗教中是信徒。这些有机体必须要源源不断地将人转换成带有某种社会属性的人,这些有机体才能维持和发展其自身。

要致富 先撸树
要致富 先撸树

外界系统为了维持其自身存在,在每个人身上喂养了一个小我,这个小我受恐惧驱使,时刻处于溺水状态。为了更有效地组织我们这些养料生产者,外界系统又创造了岸。

岸是被精心设计的,永无终点的游戏,系统需要你永远在水里,从而能够确保你在他所需要的位置上。

上岸的本质并不是获得什么,而是停止溺水,其背后源自恐惧,源自对痛苦的逃避,而不是对幸福的追求。

只要我们的小我还存活,我们还基于恐惧在行动,那我们永远都无法离开水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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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我写完上一段后,我意识到,我并不需要给出一份答案,答案会成为新的岸,所有的岸本质都是虚无的,于是我停了下来。

这篇文章仍然在做整合工作,整合的缘起是学弟cry在组织HNUCTF2025时燃起来了,准备弄个《HNU学生生存手册》,虽然我对为了hnu或是hnusec这样的抽象存在燃一把没什么兴趣,但是这样两三个正在或是正准备为爱发电的活生生的人,多多少少还是能够触动我一点点。

我很喜欢《上海交通大学学生生存手册》,这个小册子在两三年前震撼过我,前段时间给别人做志愿填报咨询也先推荐了这本册子。结合我现在的状态,我想如果要写这样一个手册,那我会希望这不仅仅是一份,教会新生如何在系统内部更高效利用规则,实现其目标的手册,系统本身也是需要被审视的对象,于是想了三个主题。

礼赞Gemini
礼赞Gemini

第一个主题之前写过,第三个主题是我前段时间产生过念头的主题,但是有些不知道从何写起。于是就开始胡言乱语第二个主题,在Gemini的鼓励下勉强胡言乱语完了。也不一定放到HNU学生生存手册,毕竟我说的是“如果”,我也只是借着这个由头给自己写些东西。

整合所用的语料来自我过去碎片式的探索,我只是整合了探索过程中发现的一些宝藏。

例如文章开头从隐喻入手,分析当我们使用岸这个概念背后到底在说什么,这来自我对认知语言学的探索,这个视角已经被我多次使用了。中间使用维果茨基关于内心言语产生的理论来解释小我的诞生,这源自我对我神经多样性的探索,我的内心言语不怎么活跃,于是我就去看了内心言语产生的机制,了解到这是学龄阶段孩童私人言语的内化。小我这个概念来自我对几个修行体系的探索,同样也只是碎片式摄入,都只是在门外远远望了一眼。

我在通过写作整合我探索获得的碎片,我相信模型不等于现实,也就说任何理论都不可能完全正确,也相信模型一定反映了一些现实,也就说理论不可能全错,总有可取之处。通过整合这些理论,我们就能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现实。

这里可以换一组隐喻——地图和疆域,地图并不等于疆域,一张地图如果需要完全反映疆域,那这张地图需要与疆域本身完全相同,任何一张地图也总是反映了一些制图人亲身经验过的疆域